夜晚——



月亮很美。



从法德拉市往西边徒步约两个半小时，有条河上搭建了一座石头桥，这就是《乌尔克桥头堡》。



继续往西边徒步约相同距离，就会抵达《星降之塔》，塔的西边为广阔的《食人森林》。



穿越森林之后就是旧魔王领地。



魔王被打倒后，人族要进入旧魔王领地比起以前容易许多，然而……



现在有无数怪物在森林前方列队。



比树木还巨大的异形生物，像雕像般一动也不动地站立。



不只野兽与魔兽，其中也有召唤兽。



夏诺瓦尔背靠着墙，伫立在星降之塔的楼顶上。



这带属于连续丘陵高低起伏的平缓地形，白天从高处眺望，最远可看到法德拉市的城墙。



但现在是晚上，什么都看不见。



夜间视力奇佳的豹人族或矮人，也许可以看见些什么……



夏诺瓦尔身为混魔族，身体机能比人类差，唯一的优势是具有使用魔术的才能。



她用尽力气凝视，还是看不到城里的动静。



如果有军队出动，看到火把的光线应该就会知道，却没有类似的变化发生。



「……是不是应该把期限定早一点呢？应该要早一点的。」



离天亮还有好久。



已经看腻月亮与星星了。



怪物大军也不是看了会令人心情愉悦的东西。



艾连——约尔还没出现。



他没有交出国家骑士，也没有来杀夏诺瓦尔，唯有时间不停流逝。



「……不应该这样的。」



他是勇者。



在无人能够行动时，应该只有他与别人不同。



沙沙沙……森林的树木摇晃。



……风？



夏诺瓦尔并不擅长观察潜藏的迹象，但她还是感觉到有点不太对劲。



她走下《星降之塔》的阶梯来到户外，脚下踩着草地。



夜晚的森林一片漆黑，仿佛有人偷走了星空。



令人宛如置身于洞穴。



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从洞穴深处慢慢接近，是错觉吗？



还是害怕幽灵的幼稚心理作用呢？太愚蠢了。



但不对。



一阵脚步声传来。



有东西在那里！



夏诺瓦尔紧张起来，眼睛直盯着森林深处。



——是勇者大人吗？



不对，那脚步声听起来更为沉重。



大型野兽？我还以为那些野兽在我放出怪物大军时，都受到惊吓跑光了……



夏诺瓦尔将手伸进长袍内侧的口袋，紧握住水晶。



用这块水晶就可以叫出召唤兽。



她是召唤士，没有召唤兽等于没有什么特殊能力。



不过，在所有人族中，没有人拥有同样强大的召唤兽。



魔王还在时另当别论，但她不认为现在的《食人森林》里，有什么能胜过她的召唤兽。



明明没有。



夏诺瓦尔却莫名忐忑不安。



渐渐地，从森林深处走过来的身姿愈来愈清晰可见。



——魔术师？



对方穿着长袍，看起来很像人族，但身形非常巨大。



在人族中，身材最高大的是豹人族男性，身高超过两公尺的人比比皆是。



然而，朝她走过来的人看起来有三公尺。



是魔族吗!?



他的头上有角。



月光照在对方身上。



「咦……？」



夏诺瓦尔觉得眼前的人十分眼熟。



他头上有对公牛般的角，身穿全黑服装，巨大的身躯睥睨四方，脸上戴着银色面具。



夏诺瓦尔的脑袋一片空白。



不可能——她不停重复。



由于太过惊讶，夏诺瓦尔的思绪十分混乱。



难道是在做梦？如果这是一场梦，一定是恶梦。



她以嘶哑的声音呢喃：



「……魔王？」



从森林中走出来的，正是过去勇者们拼死战斗才打倒的魔王。



是啊，他的确被打倒了。



在伙伴们的攻击下，魔王如铜墙铁壁般的魔术防护罩被击碎，最后勇者艾连用一击贯穿他的银色面具。



魔王瞬间化为光点，消灭于无形。



应该是如此。



为什么他现在会出现在这里？



陷入震惊中的夏诺瓦尔全身僵硬、无法动弹，此时魔王愈走愈近。



两人之间的距离只剩下三○步左右。



魔王不仅能够施展万千魔术，近身战还与勇者艾连不相上下，甚至更胜一筹。



虽然认为眼前的状况令人难以置信，但他再继续靠近太过危险——夏诺瓦尔如此判断。



「唔……」



夏诺瓦尔从长袍里拿出水晶。



魔王停下脚步。



「好久不见，人族。」



夏诺瓦尔感到背脊发寒。



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与两年前完全相同，那是会让恐惧侵入灵魂的声音。



虽然几乎没有移动，但夏诺瓦尔的心跳加速，呼吸变得急促。



自己一人绝对无法战胜魔王。



那时候，因为六个人一起，才好不容易战胜。



「……太奇怪了，怎么可能，你应该已经被消灭了……这是怎么回事？」



「喀喀喀……余为何人……还要问吗？」



「被消灭后又复活了吗？不可能，不可能发生那种事，你是冒充的吧？一定是。」



「汝怀疑余？那么……」



魔王的手瞬间动了一下。



夏诺瓦尔还来不及看……



爆炸声骤响。



冲击波撞向地面，在夏诺瓦尔脚边制造出一道极深的裂缝。



「……!?」



夏诺瓦尔虽然不会用剑，但在严峻的冒险旅程锻炼下，还是学习到不少厉害的技能，包括用眼睛追上勇者的武技。



但刚才夏诺瓦尔什么都没看见。



魔王低声笑道：



「喀喀喀……想起来了吗？」



「……魔王之剑？」



「汝的伙伴们怎么了？为何一个人在这里？看来余连魔术都不需要用了。」



「唔！」



夏诺瓦尔丢出水晶。



「去吧！《蒙帝戈亚》！」



从夏诺瓦尔身后的怪物大军队伍中——一只巨大狮子一跃而出。



狮子背上有双蝙蝠的翅膀，尾巴末端长出为数众多的刺针。



它扑向魔王。



用满是刺针的尾巴攻击。



它虽是大型召唤兽，动作却非常迅速，顽强有力且攻击性极高。



更重要的是，它是无属性，强度不会受到属性影响，因此在一开始面对不可测的对手时，派出它是相当优秀的一招。



——然而，这是在面对一般对手的情况下。



魔王瞬间往前伸出右手。夏诺瓦尔只能看到这个动作。



《蒙帝戈亚》被消灭了。



召唤兽被打倒在地！



水晶滚落地面。



夏诺瓦尔完全说不出话来。



「……什么!?」



「就这样吗？」



两年前与魔王战斗时，夏诺瓦尔使用能够制造特殊效果的召唤兽支援前线。



这是她第一次用召唤兽进行攻击。



没想到上级召唤兽竟瞬间就被打倒。



魔王往前靠近一步。



「接下来，换余了吗？」



夏诺瓦尔再次对怪物下达指令。



「《梅贾洛克》！」



另一只召唤兽从怪物大军的队伍里走到前方。



它的巨大身躯由层层岩石组成。



无论表面怎么破坏，只要没有伤到核心，它就可用地上的土或岩石不停再生身体。



姑且不论碰上大范围毁灭性的极大魔术，魔王只用剑当武器的话，《梅贾洛克》应该可以抵挡攻势。



魔王将手中的剑往前一刺。



一瞬之间，那把剑以飞快的速度不断砍在《梅贾洛克》身上。



剑的速度远比再生快，《梅贾洛克》的身体从边缘粉碎，没过多久核心就被破坏殆尽。



夏诺瓦尔感到一颗心直往下沉，太可怕了。



「这……怎么会……」



魔王又往前靠近一步。



「怎么啦？人族，明明有那么多怪物听从汝之命令，为何不一次全派出来？难道在余面前汝还不打算用全力？」



「……你想知道为什么吗？一定很想知道吧，但我不会告诉你答案。」



夏诺瓦尔用平淡的语气说道。



然而，她没有退路了。



没有任何能够对抗魔王的手段。



如果能够召唤绿贝希摩斯，或许多少可以起点类似防护墙的作用。



但那是种大规模阵式魔术，与用水晶就可以施展的召唤术，或念念咒语就好的咏唱魔术不同，需要较长的时间准备。



夏诺瓦尔没有料到会碰上这样的对手，因此没有预先作准备。



魔王愈来愈靠近。



只剩下一○步的距离。



对高手来说，这是用剑就可以轻易触及的距离。



「喀喀喀……人族啊，汝应该了解余的力量一点都没有衰退了吧？」



「我不了解。」



夏诺瓦尔没有说谎，因为他的力量深不见底。



如果是勇者艾连，也许就可以让魔王展现出真正的实力……



没错，勇者在这里的话，一定不会从头到尾都被压着打。



——若他发现我和魔王正在战斗，应该不会袖手旁观。不，说不定他已经发现了。



现在需要争取时间。



「……你真的是魔王？魔王的目的是什么？」



「魔王的目的？为何要问如此愚蠢的问题？魔王是与神敌对的存在。是消灭神后裔的人族之存在。余要消灭所有人族城市，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夏诺瓦尔紧张地咽下一口口水。



他果然是魔王。



为什么两年前被打倒的魔王，现在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是因为召集了怪物大军的缘故吗？



「是啊，魔王本来就会杀人……」



「人族，汝呢？汝的目的又是什么？」



「我的目的……」



「这么多怪物听命于汝，以法德拉市为目标，汝想干什么？」



「我……我……」



夏诺瓦尔的声音在颤抖。



不应该这样。



夏诺瓦尔根本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她竟然要一个人与魔王对抗。



魔王伸出左手说：



「汝……痛恨人族吗？若是如此，就加入余之阵营吧。」



「什么!?」



「汝虽是神之后裔，却想要杀害同类，余认为汝非常适合担任魔王的手下。」



夏诺瓦尔浅浅地呼吸。



她放下不必要的紧张，虽然惊讶，但内心不再混乱。



终于可以冷静地判断。



夏诺瓦尔往身后看了一眼——



除了漆黑一片的地面与星空，什么都看不见，但她知道这片黑暗的另一边有城市。



伙伴们与曾经守护过的人们居住的城市……



夏诺瓦尔突然想起。



约尔，以及开心谈笑的少女骑士。



夏诺瓦尔握紧拳头。



「……你的意思是……叫我去杀人吗？是吧。」



「那不是汝的愿望吗？不然汝为何命令怪物在此盯住城市？」



「因为我想成为『吃人的一方』，我受够当『被吃的一方』……受够了总是失去。」



「………余明白。」



「成为魔王的手下，就是『吃人的一方』吗？」



「余会消灭人族，那应该也是汝的愿望。」



「那是成为失去一切的『被吃的一方』吧。」



夏诺瓦尔将水晶砸向地面。



「出来吧，《菲尼克斯》！」



从地面升起一道向天空延伸的火柱。



巨大火柱中，有双巨大翅膀往两侧展开，火焰逐渐长出细长的尖喙。



火焰扭曲、扩散，最后变成一只凤凰。



这是夏诺瓦尔所拥有、火属性最强的召唤兽。



《菲尼克斯》本身就是火焰，物理攻击对它完全无效，一旦碰触到《菲尼克斯》，连岩石都会融解。它还具有飞行能力，战力不会受到地形影响。



不过，召唤《菲尼克斯》非常耗费精神，一旦放松可能会连站都无法站稳。



魔王往后退了一些。



「这就是汝的回答吗？人族……为何拒绝余？对汝而言，人族有守护的价值吗？」



「……价值？那是什么？是谁决定的？」



夏诺瓦尔以吟唱般的口吻反问。



《菲尼克斯》接收到特殊行动的命令，开始拍打翅膀，在魔王身上降下火焰之雨。



魔王仅以非常微小的动作避开攻击。



「价值是由有力量的人决定的。」



「没错。对我来说，能决定价值的是我的勇者大人。我的勇者大人会守护人族，而我会守护他守护的东西。」



「……好，汝说要守护人族？那汝为什么要召唤出这群怪物大军？」



夏诺瓦尔笑了起来。



在心中一直无法理出头绪的答案，现在终于可以清楚说出口。



「是为了守护这个世界，为了守护。」



魔王停了下来。



「所以，我会……与魔王战斗。就算只能伤你一点点，就算只能留下擦伤……之后，我的勇者大人……会再次打倒魔王……拯救这个世界。」



「汝的生命呢，无所谓吗？」



「不是喔？我的生命很重要。非常重要……但顺序变了，我的存在……必须彻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