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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魔笛手带着鼠群与孩子离去(1 / 2)



「不会的──……这不是真的……!」



谁都无法阻止满阳的「法里恩」往后退,或是责怪她。



在那个瞬间,所有「破坏神」都明确地暂停了战斗。



「女武神」具有资讯链功能。即使处于电磁干扰下,维持近距离集结一处的同个大队的所属机,以及与他们相邻而战的瑞图大队的「女武神」,都能分享到「法里恩」捕捉到的那段影像。



遭「法里恩」击毁的「勒能•楚」当中,有个小女孩的尸体。他们将「勒能•楚」当成是掩护圣教国主力机甲的子机群,加上机体极小使所有人都将它认定成了无人机,但那应该是驾驶员没错。



一半断裂脱落的头上勉强能看到淡金色的两条发辫,让他们知道那是个女孩。否则从这具遗体遭到严重破坏的影像,连是不是人类都看不出来。



他们对这种凄惨画面并不陌生。



八六驾驶无异于棺材的「破坏神」与「军团」长期对峙,因此早就看过同袍被战车炮、重机枪或反战车飞弹撕裂、撞烂且烧焦的遗体。看到都烦了。



所以他们当场僵住并不是因为遗体死相凄惨。



而是因为那凄惨的遗体,而且是──仿佛过去的他们自己,以驾驶员而言太过年幼的孩童尸体……



是由他们亲手制造出来的。这才是八六们颤栗僵硬的原因。



那段影像透过隔着电磁干扰仍然勉强维持通讯状态的资讯链,也传给了「华纳女神」。



「天啊──……」



过分的行径令蕾娜无言以对。她实在无法置信。



正因为共和国对八六做过同样的事,才让她更无法相信。



看似是无人机的机甲兵器,其实坐了人──坐了小孩。



她不是都没有起疑过。



就蕾娜所知,除了如今已然灭亡的齐亚德帝国外,没有一个国家成功开发出完全自律无人战斗机。就连开发了「军团」的基础人工智慧「玛丽安娜模型」的联合王国,主力都是人类驾驶的「神驹」。技术水准劣于两国的圣教国,想也知道不可能在这十一年间开发出能进行自律战斗的无人机。



然而总高度只有一百二十公分左右──连芙蕾德利嘉的娇小个头都不到的「勒能•楚」实在太小。她以为里面不可能会有驾驶员。



然而──如果是十岁出头的芙蕾德利嘉,或是大约十岁左右的思文雅这个年纪……甚至是比她们更小的孩子──……



「……!」



就是为此才会赶制出那种机甲。才会开发出──小型的「勒能•楚」。



「你们是从一开始就想用小孩子当驾驶员,才故意把机体做小的吧……!因为这样才能减少迎风面积和装甲材料!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把人……而且还是孩子!当成无人机的零件……!」



面对这番谴责,赫璐娜恬淡地耸了耸肩。



「真要说的话,我们从来就没有一个人说过『勒能•楚』是无人机。辩称八六是无人机零件的共和国军人没资格批评我们。」



『就算是这样,就算是这样也不该──把小孩子放进机甲──!』



「这也是无可奈何……圣教国早就没剩下几名成年军人了。」



除了跟随她的军团幕僚们……指挥师团、联队或大队的指挥官们……以及仅剩寥寥几名的正规机甲──机甲五式「法•马拉斯」的驾驶员们……



其他人都……



「因为我国的兵士──神戟忒沙特,在这十一年的战事中已经死伤殆尽了。」



芙蕾德利嘉像是自己才是最不愉快的人那般,皱起小巧可爱的鼻头说了。她在「黑天鹅」脚部几个窄小操纵室的其中之一里面。



「──因为汝等没问,余也就没提了,芙拉蒂蕾娜以及八六们,还有班诺德等战斗属地兵也是。因为汝等听了这事,心情绝对不会愉快。」



柴夏让骨螺紫的双眸蒙上厌恶的阴影,轻轻地摇头。她驾驶着「阿尔科诺斯特」潜藏于废弃都市被弃置的宗教设施尖塔,待在受到轻薄装甲保护的驾驶舱里。



「是的,维克特殿下也吩咐过我除非有必要,否则别把这件事告诉各位……说到底,正是因为双方如此『迥然不同』,我国才会无法派遣殿下前来这个国家。」



「诺伊勒圣教以流血为禁忌。他们将对人刀剑相向、使人流血视为永远无法祛除的污秽。不仅是圣教徒燮克哈、金系种与圣教国人,异教徒、异民族与外国人等所有人都是。面对攻击圣教国的所有刀剑,圣教徒都不能拿起刀剑对抗。」



「但是一个国家总是需要军队来保护国民。起初他们似乎是从极西诸国雇用士兵,但外国士兵就是外国士兵,总会优先重视母国的意愿而非圣教国,不值得信赖。」



「他们必须以奉圣教国为祖国的百姓来组成军队。然而,诺伊勒圣教是国教。既然是全民都该信奉的宗教,以圣教国为祖国的百姓无一能被赦免流血之罪。而他们解决此种矛盾的手段就是──『捍卫圣教的士兵,不是百姓』。将他们解释成圣教信奉的地之姬神派给圣教徒、有生命的活动剑戟。」



因此,才有神戟之名。



他们是神之武具,不是人类。所以即使在圣教国出生也不用信奉圣教。



由于非圣教徒,纵使对侵略者刀剑相向也不会玷污圣教。



「因为他们用这种做法宣称自己是不用战争与流血玷污百姓双手、洁净的神之国度──所以我们联合王国及过去的帝国才会称圣教国为狂国。」



「对以尚武为傲、以战士身分为荣的齐亚德帝国与罗亚•葛雷基亚联合王国等诸王国而言,将战事视为至高罪恶的圣教教义想必一定格外难以接受吧。即使是揭橥民主制度,以国防为国民义务与爱国证明的圣玛格诺利亚共和国,想必也觉得我国这种不把军兵视为荣耀国民之一的做法很不正常吧。」



狂国诺伊勒纳尔莎。赫璐娜只从别人口中听过自己的国家被人这么称呼。



自赫璐娜懂事以来,极西诸国以外的外国就受到「军团」大军与阻电扰乱型的电磁干扰隔绝在外,因此外国的价值观对她来说才叫异常。



「但是出生在圣教国的人……都不觉得这种法律有什么奇怪。圣教国的民众,营生、婚姻与一辈子都取决于出生的家庭。与生俱来的命运决定一个人的一切。那么出生于神戟工房的孩子成为姬神的剑戟也合情合理。」



圣教国之所以采用血统与职务密不可分的制度,正是因为这样容易生出符合职业资质的孩子。为了维持军队的精悍强大而召集具备军人资质之人,且为了供应一定数量以补充人员损耗,让众多女性神戟担任「剑匠」在「工房」服务;但除此之外,教徒的家庭与神戟工房并无不同之处。甚至可以说……



「我们可不像共和国对八六下的定义,将神戟当成人型家畜。虽然神戟非人,却是神使。每天生活中会受到礼遇,加上成为军官可能必须参与国际间的外交工作,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也比教徒多。若是神戟心有不满,没有武力的圣教国民众早就在军事政变中灭亡了……没有人表示不满。这数百年来,一向如此。」



圣教国本来就没有职业选择的自由,连这种概念都很薄弱。



国民与神戟之间无实质上的差异,因此无论看在外国眼里有多奇异,神戟们从未有过不满。



尽管那终究只是他们接受教育灌输的结果──教育终究只是洗脑的另一种说法,只是程度大小不同罢了。



从未有过不满。



就连以现况来说,长达十年的「军团」战争让成年神戟几乎全数死亡,就连预备的老神戟都全数捐躯,终于迫使他们只能让还在接受教育训练的年少神戟上战场,仍然没有任何不满。



「直到这个教义──被推翻为止。」



赫璐娜的发言如今已经变得气焰高涨,对第三军团的神戟而言正可说是控诉。特别是对于比她年长的管制官、参谋们及驾驭「法•马拉斯」的驾驶员们来说。



相当于基层士兵的大多数「勒能•楚」驾驶员年纪都未满十岁,但负责指挥他们的上述人员,也都是顶多不过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



二十岁以上的人,如今在军中已经寥寥可数。其他人都死了。人员就在与「军团」拖延了十一年仍无法结束的激战中,慢慢磨损消耗殆尽。



受到的教育告诉他们这是命运。



受到的教育要他们守护纯洁的神之子民,要他们服从身为将领的圣者,而他们向来也都是这样过活。别人告诉他们「那是你们与生俱来的命运」,他们也就不敢有违,恭谨地从命。因为是命运,所以愿意跟随孤身率领他们的年幼圣女。



然而,这些教义……



『去年的大规模攻势造成神戟真的只剩下幼儿幸存──圣教国灭亡在即,圣者召开会议研讨对策,竟然决定舍弃教义。决定从至今按照教规无法战斗的──圣教徒当中进行征兵。』



竟然被圣教国自己亲手──推翻了。



赫璐娜以怒火中烧的眼神,用酷烈疯狂、恒星般的黄金双眸说道。不知不觉间往空中横着一扫的右臂,令手中指挥杖的玻璃铃铛与丝绸衣袖暴躁地作响。



「分明拿神戟的命运当借口逼着他们战斗到近乎全军覆没,等轮到自己人头落地时却不愿为命运殉死,说推翻就推翻。分明拿姬神安排的天命当借口,夺走我们在战场上生存以外的一切,现在竟连这个命运都敢轻易推翻践踏!」



命运,让赫璐娜的一切遭到剥夺。



命运让神戟们数百年来,只有他们被血玷污,毙命于敌人的刀剑之下。



只剩下在战场上生存的唯一命运。照理来说,命运应该要沉重到即使所有的一切遭受剥夺,都会被说成理所当然才对。



圣教国却推翻了这个命运。将它贬低为毫无价值,可以配合需要推翻的轻贱事物。



那些人贪生怕死,竟然再一次「剥削」了赫璐娜他们。



「不可原谅,怎能纵容这种事发生?为了战争,为了在战争中效力而长年遭人剥削的我们,就只剩下战斗到底的命运了。这个命运是我们仅有的一切,要是再被贬低、剥夺,我们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所以……



所以,与其被人夺走……



「什么圣教国,索性灭亡算了。索性全部都失去算了。既然你们这么贪生怕死,我就要你们没命。战争最好永远不要结束。」



最好失去活下去的希望,失去他人的援手,失去信仰心。最好全部都失去。



所有人都是,对……



「这次换我们──从所有人手中,夺走一切。」



这是为了守住即将被人剥夺,唯一仅剩的战士职责自我认同……



变得只能为了打仗而活的他们,为了跟把他们塑造成那种存在却又背叛他们的祖国同归于尽──而进行的大型集体自杀。



镜子破了。可蕾娜浑身战栗。



「……我没有……」



战斗到底的骄傲。其他事物全数遭到剥夺的八六,仅剩的骄傲。



完全一样。他们都遭到剥夺而只剩下战场,都只有活在战场上的骄傲成了定义自己的自我认同;也同样地除了骄傲以外,终究什么都无法期望。



──也心生过战争最好永远不要结束,这种阴暗的愿望。



即使如此──她并没有……



「我没有希望什么都……大家都死掉最好什么的……」



她并不希望那样──那么可怕的事,她想都没想过!



可是,也许她期望过。也许她也曾有过那种期望。



一心固执于活在战场上的骄傲,把其他所有的一切统统舍弃的结果──就是那个年幼圣女的妄执。



除了战场之外,真的什么期望都不曾有过的自己就跟赫璐娜一样。



这种可能性让可蕾娜感到惊骇。她已有所自觉,知道自己的罪业可能会希望未来永远不要来临,甚至不惜吞噬掉珍爱之人的未来,所以她已经无法矢口否认了。



「……不对……」



她拼命摇头。不对。她并不希望变成那样。就算曾经不慎有过那种期望,至少现在的自己并不期望毁灭。



不想有那种期望。



「我们……才不会做出那种事……!」



「──我不是不同情你,但这跟你现在的行为有什么关系?」



吉尔维斯带着叹息,岔进赫璐娜与蕾娜的对话。任性妄为到他都听不下去了。要不是赫璐娜年纪还小,连同情她都办不到。



的确,她是个心灵受创的可怜孩子。可是大声喊出这份伤痛,当成免死金牌一样滥用,都做了些什么好事?



「老实说,这些都不关我们联邦军的事。要吵你们圣教国人自己去吵就好。就像你刚才自己说的一样,大可以率领神戟发动军事政变。」



圣教国的战力已经匮乏到连孩子都得上战场,被一个军团造反,圣教国恐怕就抵御不了「军团」了。或者不用特地造反,对「军团」直接放行也就够了。



连这些都不做……



「为什么要把我们联邦军──而且竟然是跟你们境遇相似的八六卷进来?你口口声声说要八六接受政治庇护,讲得好像是圣教国背叛我们又是怎么回事?」



赫璐娜微微偏头。记得这位应该是……钧特少校?义勇联队蚁狮的指挥官……都当上指挥官了,脑筋怎么这么迟钝?



「我不是说过,是『所有人』、『所有的一切』吗?」



是所有的一切──她并不是只要了他们的命就满意了。



「为了不希望失去战争这种荒唐的任性想法,就想拖着祖国和民众一起死,谁都不会为了这么愚蠢的我们哭泣,但是──如果死的是大家向来同情、可怜的八六,所有人都会献上珍珠般的眼泪,不是吗?」



如同她听说共和国第八十六区的悲剧传到国外时众人的反应。



如同强迫八六落入悲剧的共和国,弄得满身不知何时能洗刷干净的污名。



「人人同情的一群厄运少年,出于善意去援救圣教国却惨遭背叛,抵抗到最后凄惨地全军覆没。岂不是一出令观众看完心情恶劣透顶,也因为如此才能尽情流泪、义愤填膺,毫无顾忌地指责邪恶圣教国,乐趣无穷的理想悲剧?」



『原来是为了贬低圣教国的名声啊……』



「是的。然后……」



圣教国最好遭到蔑视──最好失去名誉与颜面。



最好因为背叛行为遭受谴责──最好失去信用与信赖。



最好失去获救的机会──然后被「军团」吞噬殆尽算了。



然后,最好能引起对背叛的恐惧──让「联邦」对他人失去信心。



「若联邦的民众针对少年兵的可怜牺牲谴责军方或政府,若使联邦政府害怕遭到更多背叛而不敢随意行使正义──无法自己保护自己的其他国家,就会跟着一一灭亡。」



用一种但愿如此的语气,赫璐娜说道。仿佛作一个美梦般。



像个少女期盼着美丽的明天,诉说自己的梦想。



「这样一来,说不定到了最后──全人类就会灭亡。」



经过一段令人无言的沉默后,吉尔维斯叹一口气。



『──真是蒙昧无知,也可以说幼稚。』



「好吧,反正已经被蕾娜看穿了,晚点只要有人检查通讯纪录什么的,而且愿意采信的话,圣教国的污名或许能得到洗雪吧。」



她是故意讲得让联邦的「女武神」或「破坏之杖」能够记录下来,不料似乎适得其反。



为了让联邦在确认纪录之际,仍觉得是圣教国想得到战力而背叛,她讲了些煞有其事的话,也没动手杀害如果只是想扩大牺牲大可以立刻杀掉的蕾娜或管制员们,没想到……



「反正只要能造成牺牲就都差不多了……等到八六死了许多人,圣教国在受到联邦谴责时就算拿出这份通讯纪录,也只能祈祷联邦愿意采信这份内容了。只是我猜……」



「呵呵。」赫璐娜笑了笑。



「听起来应该只会像是死不认错的借口吧。」



赫璐娜的愿望只能用幼稚来形容,因此蕾娜嗤之以鼻。就像一个冷酷无情、手持利剑的断罪女神。



「赫璐娜。但你说的这些──前提是在派遣旅团覆没后,联邦才听到你的说法,对吧?」



赫璐娜的声音因疑虑而摇摆不定。



『……这个战场的无线电应该被电磁干扰封锁了……』



「对,但是在四面受到这种包围的共和国……」



似乎看见了「整个状况」的芙蕾德利嘉说话了。她的异能能一窥曾经与她谈过话之人的过去与现在。而她也运用这种异能,一直看着第二军团进军的状况。



『似乎是传达到了喔,芙拉蒂蕾娜──盼望已久的骑兵队来了。』



声音传遍了战场。



不是透过依然受到干扰的无线电,而是扬声器发出的声音。可能是灰尘刮伤了内部机件,严重破音且充满杂音──但带有水琴窟歌唱般的细微波动。



『这是第二机甲军团羿•塔法卡,军团长托图卡圣一将。』



是理应仍在遥远他方的圣教国军,第二军团本队传来的……透过侦察部队携带的心理战用大输出扬声器进行的广播。



『「联邦的声明」,我方已确实领受。谨向您的机智与善意表达深厚的谢意,机动打击群的睿智女王。』



赫璐娜愕然地倒抽了一口气。



『怎么会!……联邦为何能这么快就做出反应!』



因为赫璐娜让人妨碍的「只是无线电通讯」罢了。



联邦未曾将「这项技术」告知过圣教国。由于上级要求他们不可告诉对方,因此蕾娜也认为圣教国有它必须高度提防的问题,于是就连对之前相处得那么融洽的赫璐娜,她也没提及这项技术。辛的异能与「西琳」的事情也同样被要求保密,身为王子的维克没被派遣,由柴夏代理他的职责,而瑟琳可以带进船团国群却不能带进圣教国,都足以让她对该国的将领提高戒心。



蕾娜知道赫璐娜与神戟们全都本性善良,也都是带着敬意及好意与她相处──但她是机动打击群的指挥官,是机动打击群的鲜血女王。



蕾娜必须保护既是她的战友,也是部下的八六们。



「在阻电扰乱型的电磁干扰下,有种能保持通讯畅通的技术──也就是没跟你们提过的知觉同步……整个状况几乎从一开始就全都传达给联邦国内了。」



这次联络,本来是想趁着机动打击群与圣教国军的战斗还没拖延太久──还没有人员牺牲之前请联邦国内对圣教国政府施加压力,没想到以意外的形式发挥了功效。



此外,联邦对圣教国的通讯必须绕过「军团」支配区域,因此中间会经过联合王国。所以联合王国应该也接收了这项情报。



从外交角度而论,即使现在中断战斗,放任一名将领做出不道德行为的圣教国必定会陷入不利的立场,但既然联邦已知悉内情,就不至于对圣教国做出制裁。



「赫璐娜,你的阴谋已经败露了。是你输了──圣教国不会灭亡,联邦不会变成你幼稚野心的尖兵。」



『…………』



「请命令将士投降。继续战斗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第二军团的军团长接着说话了。声音听起来同样极其年少。



『投降吧,雷羯。你现在投降还能从宽处置……圣教以流血为禁忌。我们并不想对同胞做出残忍行径。』



赫璐娜忽然笑了一下。



带着明显的侮蔑。



『事到如今,还好意思这么说……想阻止我的话,现在就抛开圣教的教义吧。反正到了明天就要作废了。』



沉默降临于众人之间。接着第二军团的军团长叹了一口气。



『好吧……现在起认定赫玫璐娜德•雷羯二将与第三机甲军团西迦•图拉为背叛诺伊勒圣教与诺伊勒纳尔莎圣教国的反贼。即刻开始进行讨伐。』



「……!」



蕾娜咬紧牙关,第二军团的军团长不知有没有察觉到她的心情,冷淡地接着道:



『来自联邦的各位派遣旅团人员──不用在意,请对抗敌兵。我国自然不会向各位与联邦追究反贼的人命伤亡责任。』



吉尔维斯回答的声音冷静而透彻。言外之意就像在说:我们本来就不用负责。



『──收到。那我们就在各位到达之前,先镇压叛军给你们看吧。』



至于蕾娜,即使听到了圣一将的宣言,仍无法命令八六消灭敌兵。



难道只能走到这一步?可是就算是敌人,他们也是人类,是小孩……



也许不用做到这种程度,例如以赫璐娜为人质,或许能减少牺牲──……



『没用的。神戟只会服从圣者之声。』



赫璐娜看穿了她的心思,嗤笑道。那既像是自暴自弃,又像是个疲惫的老妪。



纵使是这种笑声,她的声音仍带有独特的水琴窟般回音,方才圣一将的声音也是如此──所谓能令神戟服从的圣者之声,就是指这种细微的音色?



蕾娜使力握紧拳头。



那么,只要能跟第二军团……跟圣一将会合的话……



圣一将在方才的宣言中并未命令士兵停止战斗,但总不至于只有军团长能下令吧。那样万一军团长战死,就无法交接指挥权了。圣教国也不可能让赫璐娜的家族成员除了她以外全员战死。



很可能就只是「音质不好」。用破音的扬声器无法满足条件。但若是圣教国军平时通讯常用的无线电通讯……



她要向第二军团确认这一点──为此,必须先跟他们会合。



「华纳女神呼叫各位人员,准备突破包围。为了与第二军团互相合作──……」



这时,忽然有道声音传了回来。



某人的声音透过知觉同步传来。是某个八六──或者,是「每个人」的声音。



『──不要……』



那种年幼无助的惊惧声调。



『不要,「不要开枪」。』



不是「不要让我开枪」。



蕾娜霎时倒抽一口气。



然后痛心地咬牙切齿。



当然了。对,是「不要开枪」。



八六们就是在「勒能•楚」驾驶员的这个年纪,或是比他们更小的时候,被送进强制收容所。



那么小就暴露在怒骂声与暴力之下,被当成罪犯或家畜对待。又被祖国的深蓝军服士兵用枪口与炮口对着。对,神父也说过。这些顶多七八岁的孩子承受到无法反抗的压倒性暴力,没有任何方法保护自己。他说那一定是极其、极其可怕的经验。他们当中或许也有人就是那样,家人或朋友遭到杀害。也或许有人亲眼看见爸妈被枪毙。



一个是心中烙印着这种恐惧,至今仍无法消除的幼小自己,一个是眼前的幼小士兵;八六们不可能不把两者联想在一起。更不可能开枪打他们。



因为他们不可能没听见「幼小的自己发出的惨叫」──不要开枪。



「不──就算没有这些问题……」



比方说,就算对方是与他们年纪相仿的少年兵,或是成年的正规军人,辛猜想大家或许还是扣不了扳机。他自己是因为没跟敌兵对峙所以还能保持镇定,不过现在想想,他的确是连想像都没想像过。



想像在战场上,与人类为敌──在战场上,把人类当成敌人杀死。



他开枪打过人,杀过很多人。一次次、一个个杀死了身受重伤,救不活却又死不了的同袍。在第八十六区──或是在联邦的战场上,都是出于必要。



但是,他没把人类当成敌人杀死过。



而如果有人问他敢不敢开枪──恐怕是不敢。



光是想像就让腹腔深处一阵发冷。在第八十六区,他第一次开枪打死八六同胞时,心里非常害怕。光是拿杀人工具对着别人的动作就令他反胃恶心。



更别提现在连帮助死不成的同袍解脱,或是不让他们被「军团」带走等理由都没有。



战斗到底──事到如今他才明白,他们八六至今之所以能毫无顾虑良心苛责地这么说,是因为对抗的是「军团」,一群不具生命的机械亡灵。



「我们恐怕……无法对人类开枪──无法对付人类吧。」



相较于「女武神」不禁呆站原地,蚁狮联队与第三军团第八师团、伏兵联队的战斗更增激烈,仍在持续进行中。



──不,战况渐渐偏向对蚁狮有利。



「──埋伏加上包围,而且是专为这个灰尘战场设计的机甲,竟然还是这副德行。」



战况孰强孰弱,明显到连吉尔维斯都忍不住唉声叹气。都可以说是蹂躏、屠杀了。



尽管不如性能强大到不合理的战车型与重战车型,「破坏之杖」这种机甲终究在军事国家的后裔兼超级大国的联邦,稳坐机甲兵力主力的宝座。它具备强力无比的一二○毫米炮与坚不可摧、相当于六○○毫米压延钢板的装甲,以及能够以时速将近一百公里的速度,让战斗重量五十吨的超大重量疾速奔驰的大输出,以人类军的机甲兵器而论很可能是最尖端机种。



排斥战斗的圣教国,充其量只用作自卫的「法•马拉斯」不用说,临阵赶制的兵器「勒能•楚」更是不能比。



看到「法•马拉斯」就像被打上海岸的鱼慢吞吞地想掉头,「破坏之杖」有如矫健巨狼般逼近,用至近弹将其炸飞。一二○毫米滑膛炮的咆哮、一二•七毫米回旋机枪的吼叫,与重型突击步枪的断音,杀向面对六门火炮全没射中目标的「勒能•楚」机群。



『──压制完毕。打起来太没劲了,真是扫兴啊,假海龟。』



『不懂得活用地形与人数的优势。友军之间配合不佳,训练度也不高。』



『简直就跟发条老鼠玩具没两样呢。只会到处转圈乱窜,也不会动动脑筋。』



「把敌人看轻成老鼠小心被反咬一口,还是谨慎点吧。特别是『法•马拉斯』的主炮,要是侧面或后部被直接击中,就算是『破坏之杖』也有危险。」



只是他所说的「法•马拉斯」实际上数量太少,构不了太大的威胁就是了。



不同于大小只能让孩童乘坐的「勒能•楚」,「法•马拉斯」从开战前就是正规机甲战力,听说是由神戟当中较年长者──说是这么说,从赫璐娜的说法听起来,顶多也就十五到二十岁左右──乘坐。大概是年纪较大也就累积了较多的战斗经验吧,他们除了机甲部队的最大火力之外,同时似乎也担负了指挥官机的角色,正因为如此,也就屡屡成为「破坏之杖」主炮集中炮火的目标。如同此时又有一架「法•马拉斯」从侧面被「假海龟」的炮击贯穿机师座舱,冒出黑色火焰颓然倒下。



须臾,周围「勒能•楚」炮兵群的队伍难看地乱了阵脚。



既没有即刻对「假海龟」加以反击,也没有因为害怕补枪而退到掩体后方。就只是阵脚大乱地呆站原地,或是失去队形。最离谱的是,到处都能看到一些分明敌机都已逼近眼前,竟然还粗心大意地转头去看被击毁的指挥官机的「勒能•楚」。就好像迷路的幼童忽然发现本来待在身边的哥哥姐姐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啊啊,原来是这样。



带着一丝苦涩,吉尔维斯弄懂了。八六和吉尔维斯当初错把「勒能•楚」当成无人机的原因是……



除了机体小到不像能坐人,最重要的是「勒能•楚」的一举一动缓慢又笨拙。好像无论是前进还是炮击都需要别人一一指示──脑筋死板到完全不像是由受过训练的军人驾驶。



「缺乏自主思考能力」的发条老鼠玩具。



那是因为那种难看的反战车炮当中,坐的是空有军人头衔的──年幼孩童。



「全体人员注意。敌方部队只有『法•马拉斯』是发令调度的头子。『勒能•楚』不过是听从笛声的老鼠罢了,没有指示就成不了事。以『法•马拉斯』为首要目标,『勒能•楚』顺便排除就好。」



『收到。』



很快地在珍珠色的鸟群当中,就只有大只机影被朱砂色狼群一拥而上,围着啃咬。如同吉尔维斯的目的,失去指挥官的「勒能•楚」们顿时明显变得惊慌,困窘迷惑、不知所措地在战场中央直打转。



惨叫透过外部扬声器此起彼落。即使听不懂语言也还是明白他们在说什么,混乱、迷惑、恐慌,变回了普通孩子的稚幼惨叫。



救我。哥哥。姐姐。不要抛下我。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一瞬间吉尔维斯倒抽一口气。不用看也知道,背后的思文雅在发抖。



他压抑住心情,重新说了一遍:



「──扫荡他们。」



这场扫荡行动最后变成了蚁狮联队各中队、大队之间较量进击与压制速度,争夺军功与猎物的猎场,灰色战场上满是欢呼声与哄然大笑。



一二○毫米高速穿甲弹的初速为每秒一千六百五十公尺,能够从两公里外咬破相当于六○○毫米压延钢板的装甲板,等于是一团庞大的动能。虽说穿透装甲后会减少大量动能,脆弱的人体碰上它仍然如同纸屑。



不会留下全尸。



遭到杀害的少年兵不会留下遗体让杀人者看见。



所以蚁狮联队的驾驶士兵们与装甲步兵们都能一心沉浸在斗争的亢奋中,能陶醉于打胜仗的昂扬心情。



原本并肩作战的八六如今只能丢人现眼地呆立不动,显露难看的怯懦逃避战斗,更是煽动了他们的自尊心──看吧,八六终究算不上战士。就只是一群连决心都没有的胆小鬼。



我们才是真正的战士。我们也是继承了正统帝国贵族的血统与骄傲,一如血统所示的勇猛英雄。



他们大声嘲笑,互相比较谁杀得多,诛杀看在他们眼中等同于将领的「法•马拉斯」时甚至从外部扬声器自报名号。如同打猎消遣的贵族,或是参战的古代骑士──嗜血的疯狂逐渐充斥于灰色战场。



面对那种景象,八六呆站原地。不是被骑士们展现的杀戮场面吓到,是眼前的蹂躏景象令他们害怕。



连战斗都称不上。那是蹂躏,是单方面的屠杀。



简直就像他们以前被迫背负的伤痛重新上演。



在被押往第八十六区的强制收容所时,昔日年幼的他们也同样被人用枪指着。他们还没有那种明确的认知,但祖国……本来理应保护他们的军方竟这么对待他们。伴随着突如其来的暴力与怒骂、蔑视与恶意。为了达到威胁效果而杀鸡儆猴,或是当成一种游戏或胡闹,也有人看过一些人实际遭到枪杀。也有人亲眼看着父母、兄弟、邻居或朋友遭到枪杀。面对那种不合理的待遇,他们依然无能为力、无计可施,只能任人蹂躏。



「……不要。我不要这样。」



他们不愿意战斗。不愿意对付人类、对付小孩子。



要他们亲手杀死过去的自己,他们做不到。



而且,更重要的是……



「……必须阻止才行。」



阻止眼前的这场蹂躏。



不愿看着过去的自己惨遭蹂躏,袖手旁观。



想阻止这种状况。



这次,一定要阻止。



朱砂色的杀戮仍在进行中。欢呼声宛如一群春日踏青的年轻人,快活地沉醉在昂扬亢奋的情绪中。



因为不这么做,就实在撑不下去。



他们必须赢。



这是他们的职责。是他们这些混血儿、失败品、废物初次得到,也是最后一次挽回的机会。



他们从懂事以来,就被人直接断定没有诞生于世的价值。



所有人全是失败品。他们遭到辱骂,说耗费了庞大的劳力,而且是好几个世代才做出来的混血儿全都白费了。只剩下在尊崇纯血的帝国贵族之下,被鄙视为肮脏杂种、被斥责为毫无价值的米虫、比小狗还不受到关注的命运。没有尊严,没有亲情,也没有未来。混血儿不可能受家族接纳,品种改良的失败品也不可能有人会袒护,他们就这样全被关在一个地方以免出去丢人现眼,自然不可能获准自由外出。



只剩下虽然只有一半,但确实继承到了的焰红种血统,以及希望能变得不负血统的梦想。



只剩下过去曾君临大陆的尚武帝国的正统传人,焰红种的血统;期望毫无价值的自己成为勇猛、精悍、高尚的真正战士──成为英雄的梦想。



有一天,那个人说:「我给你们实现梦想的机会。」



你们也和我们血脉相连,是心怀荣耀的焰红种之一。我给你们最后的机会,让你们证明自己是勇猛、高尚的真正战士。



这就是义勇联队蚁狮──是毫无价值的他们初次得到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证明自我的机会。



他们必须证明。证明自己确实是战士,是正统的真正英雄,最重要的是──必须证明自己的存在。



一无所有的自己,唯一剩下、仅有的就是定义自己的梦想──理想。他们有着战士的血统,绝不能够因为成不了英雄,而失去这唯一的骄傲。



所以他们必须赢。必须赢得万夫莫敌,让全世界有目共睹。



骑士们都在笑。笑得像惨叫。一边笑,一边继续追求更多猎物,在战场上奔驰。



待在战场中央但并未驾驶机甲兵器也不用扣下扳机,因此也无法沉醉在血腥亢奋中的思文雅,那凄惨场面在她眼中只显得惨不忍睹。



思文雅浑身发抖,面无血色地浑身发抖,但没有别开目光。作为布兰罗特大公的「女儿」,她不能从战场上别开目光。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您看见了吗!我们奋战的模样!』



「当──当然了。你们在刚才那条战壕立了头功呢,蒂妲,还有齐格弗里德。」



她眼睛噙泪,点头回答大呼快哉的小队副长和驾驶员──战斗重量逾五十吨的「破坏之杖」毫不留情地踩扁「勒能•楚」的模样,以及当场压烂的驾驶舱喷出的混浊朱殷,思文雅不幸地全都看见了。



「安布罗斯、奥斯卡,你们接连击毙敌兵,做得很好。路德维希、莱昂哈特,这是敌人的第八个首级了呢,真了不起──……」



「──公主殿下,够了。」



她压抑着恶心与泪水努力慰劳骑士们的模样让吉尔维斯看不下去,苦涩地开口。



「不用说话慰劳他们,大家都感受得到你的心意……不用再硬撑下去没关系。」



「可……可是,哥哥。这是『父亲大人』赋予我的使命……」



他忍不住粗鲁地啧了一声。



「管他什么使命……那不过是奴隶的项圈罢了。我们以为是自己想成为英雄,其实根本是被逼的。」



想成为武勋诗里歌颂的心怀荣耀、合于理想──而「现实中根本不存在」的高尚正义骑士。他们是被灌输得只能抱持这种期望……也不幸地真的这么期望罢了。



一种仿佛玻璃即将碎裂的可怕沉默降临他们之间。



吉尔维斯猛一回神转头一看,只见思文雅睁大双眼凝视着他。



用失去表情的娇柔面容,只用嘴唇发出老妪般的嗓音:



「……您为什么要这样说?」



一双仿佛只能反射光线,宛如月镜般的黄金双眸,像是空洞无神的灼灼满月。



「这可是『父亲大人』交代我的。这可是我们唯一的一个使命。要是连这一个使命都做不到,我们就真的一无所有了。这是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的使命。」



「……思文雅……」



「我说得对吧,哥哥?哥哥也是这样对吧?我们所有人统统都得完成这个使命。因为我们就只有这个了。我是,大家也是,哥哥也是,其他就什么都没有了。这么重要的使命,哥哥您怎么能叫我住手!」



「我……」



「请不要把它从我手里抢走。更不要说哥哥您想一个人舍弃使命,抛下我们不管。因为我们就只剩下这个使命与彼此了。所以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对吧?我们永远都一样,对吧?哥哥您说是不是?我们难道不是──一无所有,只拥有同样的伤痛,住在同一间狗窝里的废物同伴吗!」



「!……」



她哭叫的哀号令吉尔维斯咬牙切齿──还是不行。思文雅她……思文雅也是,如今已经没有反抗的力气了。他们从小就被过度打骂,早已失去了那份力气。



而她说得对,他们只剩下完成使命这条路。



蚁狮联队是布兰罗特大公进行权力斗争的棋子。派不上用场,就只会再次落入有志难伸的悲惨际遇。为了不让思文雅与同伴们回到只能苟且偷生的畜棚,他只能成为利剑,按照大公的要求立下战功光耀门楣。



……该死的狐狸精。



「所以我们──明知是诅咒,却还是只能……选择受它束缚的道路了。」



「钧特少校,那个──……」



可蕾娜悄声开口。



此时仍在让赶制巨炮前进的操纵人员,想必没那闲工夫去听没叫到自己的通讯,但可蕾娜是射击人员,目前没有任务。



「我听见了。还有那个……她叫思文雅吗?吉祥物的女生……因为无线电的发信开关是开着的。」



思文雅跟芙蕾德利嘉──「黑天鹅」操纵班的电路有过几次通讯,大概是维持在那种设定下,一个不小心按到发信开关了。



她感觉到吉尔维斯一时语塞的气息。吉尔维斯急忙关掉电路,然后重新连上后说:



『库克米拉少尉,抱歉,可以请你当作没听见吗?让部下知道我都老大不小了还跟公主殿下吵架又吐苦水,太难为情了。』



「嗯,我不会跟别人说的。不过……」



可蕾娜知道他是故意开玩笑假装没事,但仍点点头。



『不过?』



「该怎么说呢……对不起。」



吉尔维斯似乎感到有点意外。



『……为什么道歉?』



「因为我觉得假如我是少校的部下,知道少校说了这些话,应该会道歉。然后──我发现我也必须向一个人,为了同一件事道歉。」



『…………』



「我不希望他离开。可是──我并不是想困住他。并不是想诅咒他。可是……我之前一定也就跟刚才的思文雅一样。」



思文雅简直就像是抓住吉尔维斯不放,对他下诅咒似的。



蚁狮的士兵们简直就像是抓住思文雅不放,对她下诅咒似的。



就好像口口声声说我们是同伴,是同胞,怀抱着同一份伤痛,这份伤痛正是我们的羁绊,而用名为骄傲、名为伤痛的诅咒互相束缚。



简直就像……



自己说不用改变也没关系──嘴上这样说,其实却是希望辛不要改变。



战斗到底,是八六的骄傲。



然而曾几何时,他们开始认定自己只剩下战斗到底的骄傲。只要有这份骄傲就够了。就好像在说除了它以外,什么都不能妄想得到。



就好像把骄傲变成了诅咒。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就好像受到了名为骄傲的诅咒束缚。岂止如此,总有一天还会用它来束缚别人。束缚试着获得幸福,却绝对无法抛下自己的同伴们或辛。



「所以,对不起……对不起我束缚了你,让你无法前进。还有,思文雅。」



没有反应。可蕾娜判断她应该有在听,直接说了:



「我知道很难,但还是请你尽量不要用你的伤痛束缚你哥哥……拜托。」



不用那样拼命抓住不放,那样绑住他……他也不会抛下你,看起来像是要抛下你了,其实不会真正一走了之。



可蕾娜自觉有点卑鄙,但还是不等他们回应就关掉了无线电……在他们对话的时候辛仍在战斗,在他们对话的时候仍有小孩死去,她觉得不能再花更多时间跟吉尔维斯谈话了。



她呼了一口气。



请你不要改变,不要抛下我。她的确有过这种期望,至今心中的某个角落依然有这个念头。有所自觉的阴暗心愿赖在脑海一隅,恐怕永远不会消失。



但是……



──我想带她看海。



可蕾娜觉得辛能许下这个心愿是件好事。



她也的确──希望这个心愿能实现。



可蕾娜抬起头来。一阵晕眩般的恐惧霎时袭来──她拼命吞了下去,把它咬碎。



她不敢前进。



至今仍然害怕前进。从小就一直很害怕。一旦踏出一步,等着她的也许是杀害了爸妈与姐姐的枪口。遭到他人恶意击垮的瞬间,也许会再次来到眼前摩拳擦掌等着对付她。



她这次也是,以后也是,也许永远只能束手无策地任人剥削。



即使如此……



『──前进吧。』



声音透过相连的知觉同步,传达给灰色战场上的所有八六。



那声音微微颤抖,却带着果决的态度与意志。



满阳呆愣地呼唤那个人的名字。她有点难以置信。



想到上次作战之后她颓丧、消沉、脆弱的模样,不禁有点难以置信。



「──可蕾娜……」



「我们前进吧,得去帮助辛他们才行。也得去让『夏娜』解脱。还有那些『勒能•楚』……我们得去救他们。」



她以为自己忍住了,声音却在发抖。她还是很怕,很怕向前踏出一步。也很怕做出这么重大的决断。因为这关乎大家的性命,说不定是错误的决定。说不定辛他们空降大队,还有蕾娜、瑞图、满阳他们旅团本队都会被自己的一句话害死。一想到这点就让她害怕得不得了。



即使如此……



「如果那个什么圣者的可以命令那些孩子停下来,那就让现在正准备过来的第二军团圣者来就好啦。我们要到达『黑天鹅』的射击位置,打倒『夏娜』帮助辛他们,然后跟第二军团会合,解除电磁干扰。这样就不用再跟那些孩子交战了……我们可以阻止这个状况。」



阻止跟过去的他们一样软弱无力的孩童遭到屠杀。



由过去曾遭人蹂躏、软弱无力的他们出面阻止。



「我们──不能再让更多像我们这样的人遭到杀害。我一定要去阻止。阻止这种毫无道理的战斗,以及束缚我们的这场战争!」



听了她的呐喊,有人低声说了。



与其说是回应,不如说是开导自己,向自己重新做确认般的低语。



『──对,我们走。』



接着又有人说了。



或者,是所有人都说了。



『我们走。』



为了同伴。为了远在他方而全然陌生,没能成为同胞的神戟们。



最重要的是──为了他们自己。



因为当时他们没能救到;软弱无力的自己救不了儿时的自己,那么作为补偿,至少希望能救到眼前的孩子们。



代替当时没人愿意出手相救的儿时的自己,只要眼前的孩子们能得到一点点帮助……



那样──反而能成为他们自己的救赎。



『我们走。』



去救同伴。



去救当时没能救到──没有力量拯救的,过去那年幼的自己。



『──我们走!』



听到八六们的这阵呐喊,蕾娜抿紧嘴唇。